圖、文/MUZIK(完整報導詳見MUZIK古典樂刊NO.119)
猶記三年多前,NSO(國家交響樂團)在現任音樂總監呂紹嘉帶領下,進行了創團以來的第二次歐洲巡迴演出,也是他任內第一次帶團歐巡,在跟訪同事即時回傳的現場報導之中,筆者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們的企圖心與熱力。這回在十幾天忙碌行程的尾聲,終有機會在早餐時間與呂紹嘉一敘,里昂的陽光下,回顧也前瞻此間的點點滴滴。
《MUZIK》(以下簡稱M):這次歐巡的節目內容,在管弦樂曲部分,由金希文的第三號交響曲《臺灣》、德弗札克第九號交響曲《來自新世界》,還有蕭斯塔科維契最著名的第五號交響曲撐起整套演出的骨幹,想請您分享一下最初選曲的想法為何?
呂紹嘉(以下簡稱呂):外訪巡迴是以「讓其它地方的愛樂者認識NSO的品質」為核心。從這個角度出發,本次曲目圍繞的重點有三,一是西方經典、二是臺灣作品、三是協奏曲。
比起上次歐巡時每場四首、較為紛雜的狀況,這次的內容相當集中,而且挑戰大部頭作品。緣於這趟行程的第一站便是受布魯塞爾克拉哈音樂節之邀而往,該節今年主題為「甜蜜的家」,所以我們很自然地挑出了德弗札克第九號交響曲作為「西方經典」,也在這個場次特別呈現「臺灣作品」:金希文第三號交響曲全曲,並邀請作曲家本人到場,為當地聽眾帶來屬於「臺灣愛樂」的家鄉感覺。
另外,雖然德弗札克的名作足斤夠兩、代表性不在話下,但既稱「挑戰」,只準備一首交響曲顯然不甚紮實,所以後四場裡的「西方經典」再選出蕭斯塔科維契最受歡迎、足稱史詩巨構的第五號交響曲擔綱,也為巡迴中的樂團帶來一些新的刺激。
協奏曲的部分,當然主要是以獨奏家的意願為主,前五場是陳銳拿手的普羅高菲夫,最後一場與法國著名鋼琴家塔侯(Alexandre Tharaud,亦譯薩洛)合作,他帶來的拉威爾鋼琴協奏曲無疑更為自己的在地優勢加分。
M:請問金希文的交響曲是如何「出線」,成為NSO用以展現臺灣之作的?
呂:談到「臺灣作品」,在歐巡中,我們並不想只是帶著狹隘的國家主義出來,金希文的這首《臺灣》不只蘊涵高尚的情操、對這片土地濃厚的愛,更充分運用現代的作曲手法,即使是外國作曲家,也能於音樂的獨特性之外,直觀地感受到它所具備的時代性。
此前灌錄《臺灣》之時,我便決定要帶這首兼具優良品質與深厚背景的作品與NSO一起歐巡,讓異國聽眾一面能欣賞上乘的音樂,一面由此興起對於臺灣歷史的好奇與興趣。雖然該曲所需的演奏技術困難、以現代句法編排的音符又快又多,加上要求即興演奏的多個段落,像是繁弦急管的第三樂章,在第一次即興演奏樂段前的手法,很是恰如其分地表現出秋風掃落葉般的疾厲,隨之轉入自由混亂但受控制的各樂部隨機混搭之中,這不光是照譜演奏就能達到的效果,也是本曲「解放」精神的展現。
比較可惜的是,除了在布魯塞爾超乎樂團負荷地特別安排演出全曲,其它場次都只能將第三樂章抽出,以全場序曲的面貌出現,對國外聽眾而言,如果沒有聽到第二樂章,的確不容易對變化過的《雨夜花》主題產生聯想,有些柏林的朋友聽後也反映說想聽全曲,只是此次礙於實際狀況只能從缺,幸而這樣的安排也得到了金希文本人的諒解。
M:在這回的諸首曲目之中,我個人最期待的其實是蕭斯塔科維契的第五號交響曲,請問您選擇此曲的原因何在?您又是如何看待這首大作的?
呂:如前所述,最基本的考慮是在前兩場的德弗札克之外,再為後面四場另擇一部西方經典,一面吸引聽眾,一面展現樂團的實力。比起上次歐巡「小而美」的風格,這次的方向是選擇龐大而有史詩性的作品,我還期待著以後能以馬勒第九號交響曲展開歐巡呢。
我個人相當喜歡蕭斯塔科維契的音樂,但就指揮的角度與經驗來說,對於如何詮釋第五號交響曲的結尾始終抱有疑問:不喜歡、也不知道如何在結尾「大聲地宣揚(明明不是勝利的)勝利」?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之後,才瞭解這只是作曲家的表面手法,其諷意如同小丑作戲。從第一樂章很有故事感的導奏開始,直到該章結尾有如「老大哥時時在盯著你」的恐怖表徵,轉入戲謔的第二樂章、刻劃受苦大眾真實心理的第三樂章,累積到第四樂章終樂段,小號與打擊樂器狂奏出掀翻屋頂的高潮,但這高潮卻是在半音之中上升,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,弦樂則描繪著辛苦工作的底層人民,在在堆疊成一幅「被驅迫著宣揚快樂」的景象,表面上符合史達林時代的蘇聯主旋律,以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為範本,由奮鬥走向光明、終至勝利,但在蕭氏筆下,這只是「故意展現的勝利」,而非真正的勝利。與其說該曲是衝破困難、得勝而歸的凱歌,不如說是一段淨化的過程,終樂章要表達的沉重,遠大於高歌急進走向成功的昂揚。
M:就行程來看,這次歐巡的演出場地與上次幾無重合,請問這是如何安排的?您對在這些場地演出的效果有何評價?
呂:我們基本上是選擇各城市最有代表性的場地、演給當地的愛樂者聽,藉此打入當地樂界、做出質地。
這次除了維也納場次是NSO自辦,其它五場、從布魯塞爾到里昂,都是應主辦方的邀請而來,連演出城市的順序也是依他們邀請的時間而訂定的。我認為這些場地都是一流之選,如果以聲學表現來講,林茲的迴響較少、略有不足,維也納音樂廳的效果則是非常之好;若從個人經歷來說,柏林與維也納當然是最有回憶的地方,但這不礙於以平常心和整個樂團一起演出;再以擔任歌劇指揮的經驗來思考,其實每次演出一首作品都是一段新的旅程,不只是場地的改變,就是昨天與今天的場次,都能被賦予不同的生命,也每每可作新的嘗試,是以從來沒有真正的「重複」,只有不斷的創造。
M:NSO自誕生以來,已經歷過兩次歐巡,現在正在完成第三次的過程之中,您認為歐巡最重要的目的為何?又該以什麼樣的頻率進行?
呂:有企圖的團都該出去增廣見聞、接受刺激、讓外界認識,對於外交處境艱難的臺灣而言,更是需要文化團隊軟實力的幫助。
從樂團的角度來說,雖然只是抱持平常心、以日常的狀態來表現,但更重要的是讓各次巡迴的成果累積,並持續地進行下去。前者所謂的「累積」,已經能見諸筆端,例如在維也納音樂廳的演出,便得到當地樂評在專文開頭將我們與同樣曾在此地演出的紐約愛樂、維也納愛樂並列的待遇,上回美洲巡迴為時雖短,同樣也在當地得到超乎預期的好評,綜合來說,NSO已經逐漸在外贏得「亞洲最佳樂團之一」的認可。
至於持續下去,具體地說,就是希望歐洲、美洲的巡迴,能夠每兩、三年進行一次,間隔最長不要超過四年;亞洲巡迴每約兩年亦需一次,如果能常在固定的場館演出更好,但如果能夠受到不同場館的邀請,也是對我們實力的肯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