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廖芳潔
去年冬天，我追了夏天的綜藝節目《樂隊的夏天》，又哭又笑，遺憾沒有在播出的當下跟著投票留下自己心愛的樂團，轉眼間又是一個特別多事的夏天，《樂隊的夏天2》也播出了，特別特別好笑，但沒想到，這一笑，居然輾轉帶出另一個驚奇。
▲《隱秘的角落》導演也是樂隊Joyside 的前鼓手辛爽。（圖／翻攝微博）
8月1號播出的第三期節目裡，第一個出場的樂隊是Joyside，2001年成立，2009年解散，解散十年後再重組，自由、反叛，曾經被譽為北京搖滾之王。介紹樂團動畫顯示，解散前的鼓手，叫做「辛爽」，旁邊註記：《隱秘的角落》導演”。
這下可震驚我了。《隱秘的角落》?? 《隱秘的角落》不就是影后章子怡特別發了微博，稱讚完整度非常高，品質可以跟美劇英劇抗衡的那一部嗎? 導演居然曾經是個樂團的鼓手? 這也太厲害了吧? 那非得來看一看了。
▲《隱秘的角落》宣傳照。（圖／翻攝自愛奇藝）
開演五分鐘內，我叫了出來。一點不誇張，你看的時候可能也會一樣，但我沒打算爆雷，也沒打算前情提要。以前我喜歡做功課，但最近有幾部戲都是在完全空白的情況下開始，獲得的驚喜更多，但我實在忍不住要談一個角色，一位驚人的演員。
這部戲有一個柏林影帝王景春，一露臉就戲味十足，但不是要談他；還有三個一出場就很吸睛的小演員，也不是要談他們。我要談的，是其中一個小演員飾演的角色「朱朝陽」戲中的父親「朱永平」的飾演者，張頌文。
▲張頌文為一場戲、一個角色，可以問自己上百個問題來磨演技。（圖／翻攝自愛奇藝）
從第一集前半段的劇情裡面知道朱朝陽的父母離異，他由母親獨力撫養，這一天，朱永平讓兒子來找他，兒子到之前他正在跟朋友打撲克牌，手氣極好，說話大聲但不算粗俗，感覺就像暴發戶；他不像個好爸爸，連兒子最新考試的成績都不知道，但見到兒子時開心的模樣又不像是裝的。贏了錢，帶兒子去逛街買球鞋，隨便幾句話，就讓沉默的孩子笑了。
▲「張頌文」是連鞏俐都評論是「太好了」的一位演員。（圖／翻攝自愛奇藝）
後面劇情我不細寫了，只是看了兩集心想，在那幾個小演員、影帝、跟主角秦昊的戲份外，這爸爸的戲份應該是不會太多的，應該不會找個特別厲害的演員才是，但這演員卻不像只是過場而已，幾幕戲就足夠說服觀眾他活脫脫就是朱永平這個人，是很立體的，不是隨便一個樣板父親，然後我就開始google，這才發現直覺沒錯，「張頌文」，是連鞏俐都評論是「太好了」的一位演員。
根據新京報報導，「朱永平首次出場打牌那場戲，劇組找了三個特約演員，其中有兩個人和張頌文在十幾年前就合作過，都是廣東人。聊天中，他問對方，為什麼不到北京拍戲。兩人說，沒辦法嘍，我們普通話沒你好，這個很麻煩的啦。張頌文突然意識到，對手戲演員的普通話確實不是太好，如果自己用標準普通話和他們交流，會怪怪的。而且這個故事發生在南方（實際拍攝地在廣東湛江），劇組請了很多當地的群眾演員，都說廣東話，導演在後期也不打算給他們配音。於是，身為廣東人的張頌文向導演提出，在普通話中摻雜著廣東話來表演這場戲，會凸顯地域特色」。
報導中也提到，這場戲最初設定的是打麻將。開拍前，張頌文問了導演，朱永平的水產店生意好不好。導演說「很好」，張頌文就說「那不能打麻將了」，因為打麻將往往一局的時間就很長，如果朱永平的生意很好，他打麻將的時候有客人來，肯定會呈現出很多「抱歉」、「等等」、「我打完再過來」的狀態，這樣生意根本做不起來。所以張頌文建議改成打撲克，比大小，如此一來從拿牌到開牌，最快3秒鐘就可以結束，手部動作多，表演成分也高，更能展現角色個性。看到這裡，我想，用這麼做研究的方式去體會呈現一個角色，難怪會一出場就讓我念念不忘，而這樣近乎苦工的方式，張頌文堅持了很久。
▲「張頌文」是連鞏俐都評論是「太好了」的一位演員。（圖／翻攝自愛奇藝）
其實他已經熬20年了，但是直到在婁燁導演《風中有朵雨做的雲》中飾演一位開發區官員，他才開始入了觀眾的眼。這個官員的名字叫唐奕傑。中國新聞周刊報導：「拍攝之前，張頌文列了上百個問題問自己：唐奕傑平時看什麼樣的電影，有沒有朋友，對他爸媽好不好，唐奕傑最討厭什麼，唐奕傑有沒有做過好人好事，唐奕傑怎麼看待教育……『如果問到某個問題沒有答案的話，我就總覺得有問題，我就總覺得唐奕傑是死的，不是個活人。』」
他一直都是這麼做，其他導演覺得他根本是神經病，唯獨合作了四部電影的導演婁燁特別欣賞這點。「另一位李霄峰導演想找張頌文演個爸爸的角色，他穿了那個角色應該穿的衣服去見導演。冬天，他背對房間站定在陽臺上，請經紀人指著他的後背問導演『這是不是那個爸爸的背影？』經紀人覺得他很奇葩，這什麼意思？『我希望連我的背影都是這個角色。』」
一場戲、如果不算上等候光線、調整角度等等的技術時間，可能半天內就能拍完了，為了一場戲去思考設定那麼長的時間，實在是一個笨功夫，表演就是門需要累積笨功夫的藝術，在這個短視頻當道、閱聽人注意力甚至只有15秒的時代，下苦工真是過時的努力方式，更被讚頌的是顏值、更吸眼球的是創意，實力在多數時候不是最重要的。
▲張頌文不論參演戲劇的比重長短，都用心建構每一位角色個性。（圖／翻攝自愛奇藝）
「我不停地投降，你知道嗎？我已經投降到體無完膚了。因為我經常沒戲拍嘛，他們就會說你檢討檢討你自己，你為什麼要像大奇葩一樣地活著。」
他知道自己像奇葩，但是他就是覺得不當奇葩是不對的。在《蘭心大劇院》劇組和鞏俐見面，”鞏俐聽完張頌文關於表演的心路歷程，拉著他的手說「頌文，我們都要繼續保持這樣。」”張頌文回憶起來一臉驕傲地說：「你看，鞏俐告訴我我是對的。」
有影評人說張頌文的演技值北京一套套房，那該有多值錢，可是其實他根本買不起一套套房，身為鍾漢良的表演老師、44歲的他還在租房子，心願是至少在老年以前能在老家買一套一百萬的房子。
他曾經做過印刷廠工人、酒店服務員、飯店經理，最長的一份職業是導遊，常跑泰國，泰文好到可以隨意跟當地小販聊天，生活最窘迫的時候，一天的飯錢只有5元，生活把他往死裡打擊，他彎了腰甚至趴在地上，卻匍匐著仍舊回到最愛的戲劇。我不知道該敬佩他的勇敢還是可惜他的實力，如果他願意流俗一點，生活品質會不會更好? 當然，這麼想，正好體現了一個藝術家跟一個普通人思想上的落差。
